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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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龍銜雲谷。
地龍挖了地道跑, 弗氏毀了地道，以防地龍擴散，所以, 出逃的地龍有七成, 都被鎖在龍銜雲谷。
經地龍暴動一役, 若說陰圓仙島還有殘餘的建築, 龍銜雲谷卻幾乎被毀了。
連綿高聳的深紅山脈, 若龐大的紅龍盤旋在大地, 只是, 不見往日的安靜祥和, 燒毀的痕跡, 黑煙裊裊, 如瘡疤附著在大地。
弗青星蹲在山崖，龍首面具下, 緊抿嘴唇。
她旁邊, 蹲著一個個子瘦瘦的小少年，小少年也戴面具, 披地龍皮衣, 只是，弗青星是右衽, 袖子金色龍紋鎖邊，他是左衽，袖子是回字紋鎖邊, 款式不盡相同。
弗青星：“拂曉, 你怎麽看？”
白拂曉：“是你們禦龍術出問題了, 看起來，像是有一頭地龍作為首領, 引導它們叛亂。”
弗青星頭疼：“可是我們找不到地龍首領。”
白拂曉小聲笑，有點幸災樂禍的意味：“不算壞事啊，這種畜牲原來也是服管的，回去我試試能不能自己做地龍首領。”
弗青星想拿磨牙棒把他揍回魔界。
她還沒動作，白拂曉站起身，他挑起自己的面具，露出深紅色的眼瞳，望向遠方：“禁制被動了。”
幾乎在他話音落，大地搖顫，天空猶如破碎的蛋殼，淺淡的紅芒從裂紋溢出。
這是禁制的警告，只要位於仙界，一擡頭，就可以看到。
弗青星駭然：“誰動的？”
白拂曉感受禁制傳回的訊息，道：“嗯……說不準，好像是你們這邊的，又好像是我們那邊的。”
弗青星咬牙：“兩邊都有人動？你們那邊，不會是你們的‘主君’吧？”
白拂曉：“那邊也只有他能動了。”
他又露出幸災樂禍的笑：“至於你們這是誰敢動禁制，我就說不準了。”
論對禁制的了解，白拂曉是行家。
多年來，他通過禁制，往返仙魔兩界。
按仙界的主流說辭，仙魔先天對立，仙人應該與魔界徹底劃分關系，龍銜雲谷卻不然，他們背著仙界，一直和魔界互通有無，這也是他們多年避世的原因之一。
如今禁制被人動了，白拂曉得快點回去。
半空出現一條黑色的裂隙，他背對弗青星，揮手：“我走了，禁制出事，你們這邊肯定會很快修補，抓得也嚴，短時間我就不過來了。”
弗青星看向頭頂。
不出白拂曉所料，他剛走，穹頂的紅色裂紋，就漸漸消失了。
禁制恢覆了平和。
弗青星知道，是在龍銜雲谷鎮壓地龍，尚未離開的仙帝做的。
...
禁制一裂，繆天珩立時就感應到了。
他當機立斷，祭出上古四帝之印，四帝之印，是仙界之主才能持有的，它擁有主導整個仙界的力量。
印記一出，即使他遠在龍銜雲谷，陰圓仙島剛豁口的禁制，如遇到一只手，被用力堵上。
做完這些，他攜仙宮眾人與弗青星，趕往陰圓仙島。
不僅是因為禁制豁口出現在仙島，也是相對而言，陰圓仙島離龍銜雲谷比較近。
瑤池和無上重宮，已經候著了，因地龍暴動，他們滯留在陰圓仙島，倒也免去奔波。
寬敞的大殿裏，仲孫明陽嘀咕：“圓期剛回來，就遇到這樣的滔天麻煩，別被人瞎編說圓期和魔界有關就行了。”
仲孫韞甩手，給了他後腦勺一下：“別亂說。”
昶無涯和昶謹臉色都不好。
他們沒打算把裂縫開這麽大的，魔界那位，卻在拒絕他們的合作建議後，又突然插手。
往好的方面想，制造地龍的動亂，是為了圓禁制被打破的理由，如今晏一行主動對禁制出手，所有一切，可以輕松推給魔君。
壞的方面也不少。
若一個不慎，禁制真的被晏一行強行捅破，仙界便是陷入煉獄。
無上重宮是想要改寫仙界格局，而不是毀掉仙界。
所幸禁制沒有被徹底打破，卻足夠令人心惶惶。
蘭劍青看信鈴，他垂眸，低聲對昶謹道：“師父，瑤池的神女後人，和我姐姐，在找小公主……”
他聲音正好夠三人聽見，昶謹看向昶無涯。
男子似乎沒什麽反應，他如往常，身體坐得筆直，面容俊逸瑯瑯，卻因鼻尖那點紅痣，多了幾分妖異。
他一只手放在椅上扶手，尾指一下，又一下輕點著。
...
仙島上。
地龍暴動剛結束，又趕上禁制裂縫，即使仲孫氏管理有方，沒有造成大範圍的恐慌，但驚懼依然如人間時疫，緩緩蔓延。
所有人都在討論禁制的事：
“怎麽可能，禁制不是很多年很多年，不曾出事了嗎？”
“到底誰弄的……”
步生雪在人群中穿梭，眼前掠過一張張面孔。
走得著急，她與一人相撞，各退一步，那人卻是蘭褚紅，蘭褚紅嘴唇微微蒼白，神思恍惚，步生雪一楞，還以為她又因為通天鏈受傷。
但蘭褚紅身上沒有見血。
她沒有正眼看不生雪，正要走開，步生雪心內一緊，叫住她：“蘭褚紅，你看過央央麽？”
蘭褚紅停下步伐：“央央在仙島？”
步生雪：“是，之前她還在珠屋。”
蘭褚紅緩緩皺眉，她看著斷壁殘垣，想起那陣禁制破了的動靜，心裏莫名有些不好的預感。
她道：“我也來找。”
步生雪：“……嗯。”
原來她們之間，也是能好好說話的。
“央央！”
“央央！”
蘭褚紅和步生雪一邊呼喚著，沿著一排排珠屋找去，越找，她們越不安，央央很乖的，若知曉她們在找她，不會故意躲著不見人。
刑箬抵達陰圓仙島時，正好看到步蘭二人找央央的畫面。
自從把卯弓傳給步生雪後，她一直在仙宮休養，甚少代表仙宮出面，這次是事態緊急。
她叫住蘭褚紅：“央央怎麽了？”
蘭褚紅：“央央好像不在仙島。”
刑箬：“怎麽會？”
她環視四周，瞥見繆淩和翟徽禦風而來，他們在退潮的海域滯留了會兒，這時候才上岸。
央央不在繆淩身邊。
正是這時，刑箬心頭猛地一痛，竟險些跌倒，蘭褚紅忙扶住她，繆淩也落到刑箬身邊：“母親，怎麽了？”
刑箬用力捂著心口，那是與央央的同心結斷了，無法再母女連心。
央央恐怕兇多吉少。
她臉色煞白，不可置信，一手按住繆淩的肩膀，聲音冷厲：“仙帝呢？讓他用帝印找央央！”
繆天珩是在二刻後抵達的。
聽聞繆淩說央央不見了，繆天珩毫不猶豫，再度使用四帝之印，掌管仙界之印，他一口氣連用兩次，對他元核來說，也是負擔，他卻無法思慮太多。
帝印在半空盤旋，繆天珩閉上眼睛，額角緩緩滴落汗珠。
一時，殿內無人喘息。
下一刻，繆天珩驟然睜眼，一拍案幾，案幾驟然化成灰燼，帝印也回到他手裏。
刑箬顧不上旁的，追問繆天珩：“央央在哪裏？”
繆天珩：“央央，不在仙界。”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但他竟無法從仙界，找到任何一絲央央的氣息，加之方才禁制破過，可想而知，央央去了魔界。
而禁制，已經被帝印修補。
他們把一元核的小公主，關在魔界了。
央央什麽都不會，什麽都不懂，她去到魔界，只怕會被濁氣撕成碎片！
場上，步生雪和蘭褚紅對視，兩人眼底是濃濃的擔憂。
剛發生禁制破碎這樣的大事，繆天珩就是再急，也只能壓下情緒，寬慰刑箬：“沒事的，等禁制修補好，我們可以通過禁制，去魔界找央央。”
可是，央央撐得到那時候嗎？
眾人心頭一片陰翳。
刑箬慘淡一笑：“等不及了，同心結斷了。”
話音剛落，舊傷新傷作用下，她扶住額頭，身體一軟，暈厥過去，仙侍忙扶住刑箬，繆天珩的狀態也不大好。
他嘴唇動了動，似乎還想說什麽穩住大局，突的，他從口裏噴出一口血。
眾人嘩然。
翟徽忙叫仙侍：“請帝後稍歇一會兒！”
仲孫韞：“後殿已經空出來了。”
這頭翟徽焦頭爛額，那頭，嫌不夠亂似的，“砰”的一聲，繆淩一拳打在昶無涯面上，昶無涯後退幾步。
無上重宮的仙侍蜂擁，護住昶無涯，仙宮的人勸：“太子息怒！”
繆淩還想打昶無涯，但是被攔住，他近乎撕心裂肺：“你就是這麽看著央央的？央央怎麽會去魔界！”
昶謹冷聲：“太子莫要遷怒，少主將小公主送回後方後，忙到現在才回來的！”
也有幾個仲孫氏給昶無涯證明：“是啊，圓期歸來後，小公主自己從珠屋出來看表演的。”
“會不會是那時候……”
翟徽忙令人將繆淩請下去，又給無上重宮的賠罪。
昶無涯站在仙侍的擁簇之後。
他用手背，抹去唇角被繆淩打出來的血漬，目光微微閃爍，一句話也沒說。
這一日，格外混亂。
待得昶無涯回到無上重宮，昶謹還有些惱怒：“這個繆淩，真是給臉了！”
昶無涯卻沒太多情緒，他低聲：“十二宮主先回吧，本座要獨自待一會兒。”
昶謹：“是。”
昶謹走後，昶無涯摸摸袖子，拿出一個盒子，那是央央落在沙灘上的百聲盒。
透過這個盒子，他幾乎能摸到，她把弄它時，殘留在上面的溫度。
他捏住百聲盒，百聲盒不堪重負，發出“哢哢”的聲音。
如今一切既已釀成，他不必沈溺過去，也不必質疑自己，而是該往前看，尤其是不久後，仙界格局必然的改變，他現在該去考慮這個。
央央的離去，他心底對玉瓏山最後的溫暖與仁慈，就此埋沒。
無上重宮勢必取代玉瓏山。
“哢”的一聲。
百聲盒上攀起一道道碎痕，突的，在碎裂前，昶無涯摁到了開關，盒子裏，發出女孩歡喜明亮的一句：“哥哥最好啦！”
剎那，昶無涯手一抖，百聲盒掉到地上，滾了幾圈。
不聽到她的聲音，他可以狠下心腸，可是一聽到她的聲音，他再無法做到那麽果決。
他神色微怔，胸口上下起伏。
這個百聲盒，大抵是繆淩送給央央的。
從相識，確認婚約到如今，央央從未叫過自己“哥哥”，也不叫自己名字，獨獨叫自己阿涯。
他曾懷揣著“自己是特殊的”的隱秘的得意感，特意問過她原因。
結果沒有讓自己失望，當時央央在看書，她揉揉眼睛，唇角掛上不做矯飾的，純粹的笑意：“阿涯不會成為哥哥呀。”
他們有婚約在身，從央央小時候到現在，昶無涯與別人，就是不一樣的。
望著央央，昶無涯的心變得柔軟輕盈，教她：“央央，我之所以不會成為哥哥，是因為，我們以後要一起走的。”
央央喃喃：“以後一起走麽？”
她烏眸彎成月牙，笑了起來：“好呀，一直一起！”
——
這樣的聲音，他再也聽不到了。
回憶恍如昨日剛發生的事，一遍遍鉆進昶無涯的腦海中，少女的容顏，卻逐漸褪色，斑駁。
他又按了一下百聲盒的開關：“哥哥最好啦！”
他席地而坐，撫摸著百聲盒，合上眼眸，眼前浮現女孩柔軟而嬌美的面容。
只有她的聲音在，回憶才變得真實。
碎裂到一半的盒子，逐漸緩緩修覆。
他心道，就當是，最後的念想。
...
魔界。
邁過昶無涯給她開的裂口，央央陷入一片看不見一切的黑暗，她一直走，一直走，不知道過去多久，眼前豁然開朗。
她全身的防禦寶器，發揮作用，在她身上圈出一層淡淡的光輝。
她瞇了瞇眼。
仙界的天，是清透的藍，而這裏的天空也是藍色的，卻灰蒙蒙的，好像蓋上一層半透明的東西，壓抑的沈。
低頭，腳下的土地一片濕軟的綠，不，那不是土地，是浮萍，視線向前延伸，四周是水。
這裏是一條奔騰的河流。
她在一片巨大的浮萍上，意識到這點，央央趕緊坐下，怕把浮萍踩翻了。
她試著用晏一行教的方式，調動清氣，但是，四周沒有清氣。
她與刑箬的同心結是靠清氣運作的，魔界沒有清氣，同心結瞬間就斷了。
央央恍然，這裏就是魔界了。
浮萍順水湧動，她抱著膝蓋，觀察兩岸茂密的大樹，它們樹幹是紅的，葉子是青藍色，枝丫交錯得厲害，似乎相互扶持，相互成長。
央央自言自語：“它們是好樹友嗎？”
突然，樹葉一片晃蕩，其中一棵樹利用自己叉進另一棵樹的枝丫，眨眼間，把另一棵樹連根拔起，掉了一地土，嘩啦嘩啦的。
央央：“……”
看來不是。
她低頭看河水，河水混合了什麽，有點粘稠，並不清澈，不過離得近，她可以看到兩條魚正在嬉戲打鬧，追逐玩耍，看起來很快活。
央央：“它們是好魚友嗎？”
下一刻，後面那條魚張大嘴巴，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利齒，狠狠把前面的魚，攔腰咬成兩半，滋溜，藍色的血在水中洇開。
央央：“……”
看來也不是。
她抱住膝蓋，怕驚擾到四周，聲音細細的：“行行，魔界好像有點可怕。”
說完，她才突然想起，自己已經把行行留在仙界。
她現在孑然一身。
沒有爹爹，沒有娘親，沒有哥哥，沒有大家。
也沒有行行。
形狀不規則的浮萍，還在飄動。
女孩雙環頭發上，綴著一朵朵圓白的小花，沒有多餘的飾品，發髻沒有整理好，略微有點亂，隨著她把頭埋進膝蓋的動作，一縷發絲滑落肩頭。
寂靜的河面，傳來輕輕的泣聲。
不一會兒，女孩擡頭，雙手胡亂抹掉眼淚，告訴自己：“哭什麽呀，我都告訴過大家，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話音剛落，央央身體往前晃，她“哎呀”一聲，險些往前滾，幸好一手按在浮萍上，沒倒栽摔一跤。
她拍掉手掌軟軟的浮萍碎末，再看四周。
原來，行進的浮萍不知何時，已經到了一個巨大的湖泊上，湖泊水流速很慢，浮萍飄啊飄，突的碰到另一塊停滯的浮萍。
那塊浮萍旁邊，有一些說不出名的植物，像荷葉，但莖更高更粗，葉片更寬闊，比雨傘還大。
莖稈的暗處，有一個人影。
人影是個女孩，看起來和她一般大小，她頭發不過肩，發尾剪得整整齊齊，披散在肩頭。
引人註目的是，她頭頂頂著兩個尖尖的、毛茸茸的耳朵，雙耳高高豎起，她專註地看著外面的動靜，絲毫沒發現後面的央央。
央央盯著她的耳朵，捏捏自己的耳墜。
女孩太專註了，央央都走到她待著的浮萍上，她還只顧著盯著岸邊。
央央等了會兒，見她實在沒有回過頭的意思，伸出一根細細的手指，戳戳她的肩膀。
剎那，女孩險些跳起來。
她猛地回頭，瞪大雙眼，震驚：“你、你你誰啊？”
央央也想知道她是誰，但行行說過，要知道別人是誰，得自報家門，她認真地說：“我叫央央，你呢？”
現在對女孩而言，不是一個認識新朋友的節點。
柳汪汪本想忽視她，但央央實在生得粉雕玉琢，她一身皮膚如骨瓷白皙細膩，雙眼圓圓黑潤，似乎哭過，眼尾與鼻頭，一點點紅，楚楚可憐，朱紅的小嘴輕抿，似乎很期待她的回話，讓人不忍見到她失望。
她從沒見過這麽精致、這麽可愛的女孩，甚至好看到周身縈繞著柔和的光芒。
娘欸，這是仙女？柳汪汪想，她居然美到她幻視了？
她想了想，還是用氣音回：“我叫柳汪汪。”
央央：“哦，你在做什麽呢？”
柳汪汪沒好氣：“噓，沒看到我在躲人嗎？”
央央捂住嘴巴，安靜了好一會兒。
可是她實在等不了了，她指著旁邊另一塊浮萍，用氣音問柳汪汪：“這只青蛙，是陪你躲人嗎？”
柳汪汪：“哈？青蛙？”
順著央央的手指，柳汪汪看到那浮萍上，一只比人還高的癩□□，蹲在浮萍上，它全身流著黑色膿液，背上爬滿疙瘩，金色眼睛，橫線狀的眼球，一瞬不瞬地盯著央央和柳汪汪。
柳汪汪嚇得坐了一個屁股墩，忘記收聲了：“這不是青蛙，是毒蟾蜍！”
蟾蜍驟然發力，猛地跳到她們這塊浮萍上，浮萍撐不住重力，隨著水波左右搖擺。
央央“哎呀”一聲，把住莖稈，險險沒摔倒，柳汪汪運氣就沒那麽好了，她摔了一跤，幸好反應快，用力抱住央央的腰，才沒被甩出去。
就像老鷹捉小雞。
央央：“哈哈哈。”
女孩笑聲如銀鈴，柳汪汪聽得臉色一紅，又急又惱：“你笑什麽！是不是嘲笑我狼狽！”
央央無辜眨眼：“不是，是你捏我的腰，癢。”
柳汪汪：“……”
突的，蟾蜍的舌頭朝央央甩過來，柳汪汪縮在央央身後，尖叫：“完了！”
她猛地閉眼，想象中，央央被毒蟾蜍勾走的畫面，卻沒有出現，她緩緩睜眼，就看央央周身那圈光澤，原來不是她眼花，居然是防禦屏障。
這防禦屏障，還平等地分到自己身上，讓自己也免於蟾蜍攻擊！
蟾蜍舌頭被猛地彈開，發出一股“滋滋”的灼燒聲，空氣中有股異樣的燒肉味。
央央鼻頭一皺，嗅嗅。
柳汪汪很興奮：“你有這種能耐，不早說！”
但好景不長，察覺舌頭無法直接攻擊央央，蟾蜍眼膜一收，舌頭卷住莖稈，搖晃央央抱著的莖稈。
央央和柳汪汪一起左搖右擺，柳汪汪被甩來甩去，驚叫：“它想把我們甩到水裏！”
蟾蜍是有點神智的，央央不好對付，柳汪汪可不會，它這樣做，要把柳汪汪和央央分開，蟾蜍就能先吃了她，再對付央央。
這時，岸上突然一道黑色身影，斜斜一把刀飛來，猛地斬斷蟾蜍的舌頭！
蟾蜍疼痛，“呱”了一聲，遁入水中。
那道黑影是一位老者，他身形高大，頭發花白，唇周都是須，與柳汪汪一樣，沒有人耳，卻是兩個尖尖的耳朵，立在頭頂，比柳汪汪的要大，耳上白色毛發格外濃密，威風凜凜。
央央和柳汪汪還沒喘口氣，只看他拿著長劍，劍尖對準柳汪汪：“還跑？”
柳汪汪耷拉雙耳，嚎啕：“師父，你放過我吧，我真不想學了……”
公嚴守瞪她，實在恨鐵不成鋼，呿了一聲，才看向一旁的新面孔。
央央剛從暈頭轉向裏出來，眼看這場景，她正襟危坐，一臉嚴肅。
公嚴守瞇起眼睛，心裏思索，這女娃娃，長得很不錯，有小主人當年的風範了，只是……
央央沒說話，一直盯著他的耳朵。
公嚴守疑惑：“你在看什麽？”
央央老實交代：“爺爺的耳朵。”
她聲音脆甜脆甜，還叫他爺爺，嗯，好吧，公嚴守心情有點好了，說：“謔，我的耳朵有什麽好看的？”
央央：“好像很好摸。”
柳汪汪：“……”
公嚴守：“……”
柳汪汪震驚地看著央央，這種話，她怎麽敢對持劍的老爺子說的？老爺子好恐怖的，生氣了怎麽辦！
然而，公嚴守沒有生氣。
他挽了個劍花收劍，哈哈大笑：“你這女娃娃有點意思，我從未在這一帶見過你，你叫什麽，從哪來？要去哪？”
央央：“我叫央央，從仙界來的，沒有地方去。”
公嚴守和柳汪汪對視，師徒倆突然爆出一聲大笑，公嚴守：“你要是從仙界來，那我就是仙帝！”
央央：“爹……仙帝的耳朵，不是這樣。”
他們沒有聽央央解釋，兀自笑了半天。
實在是，禁制被打破的動靜，對仙界來說是滔天巨浪，但是對一直處在動蕩不安的魔界來說，還不夠撓癢癢的。
所以魔界有的地方亂了下，但更多的地方，更多的人，比如公嚴守和柳汪汪，他們甚至都不知道禁制破過。
就算知道了，也不信仙界有人會掉下來，總之，央央的話對他們來說，確實是笑料。
公嚴守很久沒有這樣開懷大笑了。
雖然他不信央央來自仙界，但聽到她說自己沒有地方去，就對央央努努嘴：“喏，要不要跟我們回地宮？”
柳汪汪緩過神。
她拼命朝央央擠眼睛，如果手上有紙筆，肯定在公嚴守看不見的地方，舉起“快逃”兩個字。
但央央顯然理解錯了，她對柳汪汪投去一個“你放心”的眼神，柳汪汪是她在魔界交的第一個朋友，她不會拋棄她噠。
她用力點點頭：“好！”
柳汪汪：“……”沒救了。
...
公嚴守所說的地宮，位於高聳的山脈下方，整座宮殿都在山脈的隱藏下，看不見影子，只有山角露出一個拱形宮門。
宮門緊閉，紅漆掉了不少，有些斑駁，像是被人遺忘的舊家具。
然而公嚴守的住處，並不在地宮裏，而是離宮門口百步開外，一座更破敗的小院，院子只有兩進，屋頂鋪著稻草，墻角長滿苔蘚。
央央抻著脖頸，到處張望。
柳汪汪一回來，就在院子裏找出一塊石頭，在刻一個“正”的第一筆，石頭上，已經有三個完整的“正”。
央央：“這是什麽？”
柳汪汪忙著刻東西，沒有擡頭：“這是我的逃跑日志。”
說著，她捏緊小刀，語氣恨恨：“十六次了！我都沒能跑成功，你幹嘛往火坑裏跳？”
央央環顧四周，疑惑：“這裏，也不熱呀。”
柳汪汪：“……”
她真是服了央央了，但看央央一派懵懂，她不由猜疑，她是不是什麽世家的千金，不然眼瞳怎麽這麽幹凈。
她想了想，問：“你知道東北東陵家嗎？”
央央搖頭。
柳汪汪更震驚了：“你居然不知道？東北東陵，可是大名鼎鼎的舊世家，最近東陵茭獲得了令，得到那位的賞識，終於進入權利樞紐，我這次出逃，就是想投奔東陵家。”
她擠眉弄眼：“聽說他們昨天開始，就在搜羅各地的女孩，就你和我這個年紀的，說是送到那位身邊去。”
“那位掌管濁界後，這是第一次下令，要找個女孩……”
央央聽得迷糊：“‘那位’是誰？”
柳汪汪倒吸一口氣，更坐實了央央是大族姑娘，不谙世事的猜想，她只敢用嘴型，告訴央央：晏、一、行——
央央明白了：“晏一行？”
柳汪汪連忙捂住央央的嘴巴：“不能說！”
央央呆呆地點頭，柳汪汪抹掉額頭不存在的虛汗，說：“總之，如果我們能被選上，說不定就能去魔宮享福了。”
央央還想問什麽，公嚴守從院子出來，他朝央央招招手：“你過來。”
柳汪汪對央央露出“自求多福”的表情。
很快，她就發現自己也遭難了，公嚴守丟了一柄劍給她：“現在開始，練劍一百下。”
柳汪汪抱著沈重的劍，敢怒不敢言。
央央一邊走去公嚴守身邊，一邊回頭看劍。
柳汪汪以為她在看她，齜牙：看什麽看，再看拿你來練劍！
央央一楞，兩眼一亮，學她做了個齜牙的表情。
柳汪汪：“……”
公嚴守搬來兩個小杌子，自己坐下，示意央央也坐。
他袖子一揮，他們面前燃著一堆炭火。
央央見到炭火，才發現，天原來是冷的，只是她身上戴著太多防禦寶器，其中還有一種是在不適合的溫度裏，會讓她感受四季如春的，所以她沒感覺。
公嚴守盯了會兒柳汪汪，讓她練劍，這才對央央說：“手伸出來，我看看你根骨如何，如果合適，就和汪汪一起修煉。”
央央眨巴眨巴眼睛，伸出一只手。
公嚴守忽略她身上淡淡的護體光芒，指尖放在央央脈上，意識探入丹田。
“嗯？！”
下一瞬，他雙眼瞪大如銅鈴，雙耳稍稍前傾，一派驚異過度的模樣。
練劍的柳汪汪都被嚇了一跳。
公嚴守守地宮上千年，也算見多識廣，這次是見到什麽，讓他如此難以置信？難道他撿到一個根骨奇佳的人，那她是不是可以不用做公嚴守的徒弟了？
柳汪汪趕緊問：“師父，怎麽了？”
央央也望著公嚴守，圓眼充滿好奇。
公嚴守摸了把胡須，上下打量央央，半晌，唏噓：“你怎麽沒有丹田？你是個凡人啊！”
央央：“？”
柳汪汪抱著劍跑過來，也驚訝：“沒有丹田？不可能吧！”
公嚴守這才仔細去看央央身上的光芒，歪了下一只毛茸茸的耳朵：“難怪你身上的寶器，在阻擋濁氣靠近你，你沒有丹田，無法消化濁氣，肯定會被濁氣吞噬。”
央央困惑：“丹田是什麽？”
柳汪汪學識不多，難得能顯擺下，插嘴道：“這你都不知道，簡單說，丹田是沈在腹腔的一種漩渦。”
濁氣很沈，所以無法和清氣一樣，在人體內凝成圓丸，而是下沈，故稱丹田。
公嚴守並沒發現央央身體有清核。
他摸著胡須，一臉苦惱：“等你身上寶器過期，你死期就到了。”
柳汪汪跟著苦惱，她雖然算不上喜歡央央，但這麽漂亮的女孩說死就死，太可惜了吧，她問：“師父，那怎麽辦啊？”
央央跟著問：“怎麽辦呀？”
公嚴守：“嗯……要不這樣，我教你引濁氣入體，制造丹田？”
央央：“好呀好呀！”
柳汪汪有點興奮，這不就說明，公嚴守會再收一個徒弟，自己不用被他折磨了？
看央央此時答應得這麽快，她暗笑，以後她就知道麻煩了。
公嚴守教過的徒弟有上百，卻是第一次教凡人引濁氣入丹田，他思索好一會兒，這事急不來，央央身上的寶器，也不會一兩天就用完。
他道：“我出去外面找一下材料，你，”指著柳汪汪，“安生點，別帶壞央央。”
柳汪汪：“啊？什麽帶壞央央？”
他們也才見面多久啊，憑什麽認定她就會帶壞央央啊！
央央坐在小杌子上，她抱著膝蓋，面容柔美，安靜乖巧，嘴巴還甜：“謝謝爺爺！謝謝汪汪姐姐！”
柳汪汪：“……”好吧，能理解了。
這時候，央央的肚子，發出“咕咕”一聲。
她揉了揉肚子。
少了清氣，她感受到饑餓。
公嚴守扒拉出悶在炭火裏的東西，丟給她們，一人一個，臨走前，他說：“那我先走了，東西不夠吃，水缸裏還有。”
那東西比巴掌大些，圓圓的，外面是透明的，裏面是黑色的圓球。
柳汪汪捧著它，拿也不是，放也不是：“這什麽東西啊……”
央央從上面聞到一股香噴噴的氣息，咬了一口，甜滋滋水潤潤的湯汁，充盈她口中，她驚奇地瞪大眼睛，又咬了一口，幸福得瞇起眼睛。
被火烤過的食物，外面軟糯軟糯的，裏面的黑圓球，很滑嫩，很有嚼勁，一股烤雞肉味。
她一口吃得很大，吃相卻很斯文，嚼得慢條斯理，圓軟的臉頰，一鼓一鼓，讓人看著就對手裏的食物，產生食欲。
柳汪汪看央央吭哧吭哧地吃，好像很好吃，她也感覺餓了，張口，咬了一下。
“咦，好好吃。”柳汪汪嚼嚼嚼。
兩人風卷殘雲，不一會兒，把兩個東西吃完了。
央央用手帕擦手，柳汪汪嗦了下手指，問央央：“你還要不？”
央央：“嗯！”
兩人一起朝水缸走去，柳汪汪也有點好奇，這麽好吃的東西是什麽，直到她打開水缸。
水缸裏，一串串四周透明，中間黑的圓東西連在一起，它們是公嚴守剛剛在水裏，一口氣挖過來的，帶著點水草。
央央：“這是什麽？”
柳汪汪臉色開始變青：“這好像是……”
一只巴掌大的、黝黑光亮的蝌蚪，擠開透明的膜，鉆了出來。
柳汪汪：“……蟾蜍卵。”
想到剛剛自己吃了這玩意，她轉過頭，吐了出來：“嘔！”
她吐了半天，再看央央，她居然對著水缸，手指一指按著自己下唇，眼底明澈，躍躍欲試。
柳汪汪：“……”
下一刻，只看一縷血，從央央嘴角流了出來。
她倒是沒察覺，只問柳汪汪：“這個蝌蚪，也可以吃嗎？”
柳汪汪：“不是，你流血了啊！”
央央回過神，她吸溜一下，嘗到血的鐵銹味，皺眉：“這個不好吃。”
柳汪汪：“……”
這哪是仙女，分明是個大饞丫頭！
...
魔宮。
魔宮大名不叫魔宮，牌匾上，正兒八經刻著的三個字，是：[浮意宮]。
這兩天，浮意宮上下，包括穆鳴在內，所有人都有點膽戰心驚。
就在昨天，主君出門一趟，回來後，四周黑壓壓的沈，有種壓抑不住的戾氣，今天就有一道命令出來——尋一名少女。
穆鳴鬥膽問晏一行：“主君想尋的少女，長什麽樣？”
晏一行遞出一張畫，白色面具下，什麽也看不清，他道：“按它去找。”
穆鳴小心翼翼接過晏一行的畫，瞥了一眼，便兩眼一黑，這是什麽東西？這是人嗎？
晏一行：“有什麽問題麽？”
穆鳴：“……沒問題。”
晏一行：“就按這個找。”
穆鳴欲哭無淚。
誰也沒想到主君畫畫會這麽差啊，這要不是指名了是個女孩，他都要去找一個蘑菇底下長根棍的東西了。
穆鳴：“那她的名諱？”
晏一行：“沒有。”
他倒也想大張旗鼓找央央，但仙界有自己的渠道進魔界，如果他直接說明找央央，被他們發現，豈不是白白給他們指路？
這破小孩，敢丟了他兩次，他都沒來得及做什麽，怎麽能讓她那麽容易就回去。
晏一行冷笑一聲。
見主君陷入自己的世界，穆鳴拱手後退，辭別浮意宮主殿。
只是，他剛走出去沒多久，就察覺到，晏一行凝聚了一股力量，砸向天上禁制。
禁制又一次發出一陣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這幾天，主君心情一不好，就拿禁制出氣，穆鳴擦擦汗，又看向手裏的蘑菇圖，惆悵，只是，哪裏去找一個蘑菇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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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銜雲谷。
地龍挖了地道跑, 弗氏毀了地道，以防地龍擴散，所以, 出逃的地龍有七成, 都被鎖在龍銜雲谷。
經地龍暴動一役, 若說陰圓仙島還有殘餘的建築, 龍銜雲谷卻幾乎被毀了。
連綿高聳的深紅山脈, 若龐大的紅龍盤旋在大地, 只是, 不見往日的安靜祥和, 燒毀的痕跡, 黑煙裊裊, 如瘡疤附著在大地。
弗青星蹲在山崖，龍首面具下, 緊抿嘴唇。
她旁邊, 蹲著一個個子瘦瘦的小少年，小少年也戴面具, 披地龍皮衣, 只是，弗青星是右衽, 袖子金色龍紋鎖邊，他是左衽，袖子是回字紋鎖邊, 款式不盡相同。
弗青星：“拂曉, 你怎麽看？”
白拂曉：“是你們禦龍術出問題了, 看起來，像是有一頭地龍作為首領, 引導它們叛亂。”
弗青星頭疼：“可是我們找不到地龍首領。”
白拂曉小聲笑，有點幸災樂禍的意味：“不算壞事啊，這種畜牲原來也是服管的，回去我試試能不能自己做地龍首領。”
弗青星想拿磨牙棒把他揍回魔界。
她還沒動作，白拂曉站起身，他挑起自己的面具，露出深紅色的眼瞳，望向遠方：“禁制被動了。”
幾乎在他話音落，大地搖顫，天空猶如破碎的蛋殼，淺淡的紅芒從裂紋溢出。
這是禁制的警告，只要位於仙界，一擡頭，就可以看到。
弗青星駭然：“誰動的？”
白拂曉感受禁制傳回的訊息，道：“嗯……說不準，好像是你們這邊的，又好像是我們那邊的。”
弗青星咬牙：“兩邊都有人動？你們那邊，不會是你們的‘主君’吧？”
白拂曉：“那邊也只有他能動了。”
他又露出幸災樂禍的笑：“至於你們這是誰敢動禁制，我就說不準了。”
論對禁制的了解，白拂曉是行家。
多年來，他通過禁制，往返仙魔兩界。
按仙界的主流說辭，仙魔先天對立，仙人應該與魔界徹底劃分關系，龍銜雲谷卻不然，他們背著仙界，一直和魔界互通有無，這也是他們多年避世的原因之一。
如今禁制被人動了，白拂曉得快點回去。
半空出現一條黑色的裂隙，他背對弗青星，揮手：“我走了，禁制出事，你們這邊肯定會很快修補，抓得也嚴，短時間我就不過來了。”
弗青星看向頭頂。
不出白拂曉所料，他剛走，穹頂的紅色裂紋，就漸漸消失了。
禁制恢覆了平和。
弗青星知道，是在龍銜雲谷鎮壓地龍，尚未離開的仙帝做的。
...
禁制一裂，繆天珩立時就感應到了。
他當機立斷，祭出上古四帝之印，四帝之印，是仙界之主才能持有的，它擁有主導整個仙界的力量。
印記一出，即使他遠在龍銜雲谷，陰圓仙島剛豁口的禁制，如遇到一只手，被用力堵上。
做完這些，他攜仙宮眾人與弗青星，趕往陰圓仙島。
不僅是因為禁制豁口出現在仙島，也是相對而言，陰圓仙島離龍銜雲谷比較近。
瑤池和無上重宮，已經候著了，因地龍暴動，他們滯留在陰圓仙島，倒也免去奔波。
寬敞的大殿裏，仲孫明陽嘀咕：“圓期剛回來，就遇到這樣的滔天麻煩，別被人瞎編說圓期和魔界有關就行了。”
仲孫韞甩手，給了他後腦勺一下：“別亂說。”
昶無涯和昶謹臉色都不好。
他們沒打算把裂縫開這麽大的，魔界那位，卻在拒絕他們的合作建議後，又突然插手。
往好的方面想，制造地龍的動亂，是為了圓禁制被打破的理由，如今晏一行主動對禁制出手，所有一切，可以輕松推給魔君。
壞的方面也不少。
若一個不慎，禁制真的被晏一行強行捅破，仙界便是陷入煉獄。
無上重宮是想要改寫仙界格局，而不是毀掉仙界。
所幸禁制沒有被徹底打破，卻足夠令人心惶惶。
蘭劍青看信鈴，他垂眸，低聲對昶謹道：“師父，瑤池的神女後人，和我姐姐，在找小公主……”
他聲音正好夠三人聽見，昶謹看向昶無涯。
男子似乎沒什麽反應，他如往常，身體坐得筆直，面容俊逸瑯瑯，卻因鼻尖那點紅痣，多了幾分妖異。
他一只手放在椅上扶手，尾指一下，又一下輕點著。
...
仙島上。
地龍暴動剛結束，又趕上禁制裂縫，即使仲孫氏管理有方，沒有造成大範圍的恐慌，但驚懼依然如人間時疫，緩緩蔓延。
所有人都在討論禁制的事：
“怎麽可能，禁制不是很多年很多年，不曾出事了嗎？”
“到底誰弄的……”
步生雪在人群中穿梭，眼前掠過一張張面孔。
走得著急，她與一人相撞，各退一步，那人卻是蘭褚紅，蘭褚紅嘴唇微微蒼白，神思恍惚，步生雪一楞，還以為她又因為通天鏈受傷。
但蘭褚紅身上沒有見血。
她沒有正眼看不生雪，正要走開，步生雪心內一緊，叫住她：“蘭褚紅，你看過央央麽？”
蘭褚紅停下步伐：“央央在仙島？”
步生雪：“是，之前她還在珠屋。”
蘭褚紅緩緩皺眉，她看著斷壁殘垣，想起那陣禁制破了的動靜，心裏莫名有些不好的預感。
她道：“我也來找。”
步生雪：“……嗯。”
原來她們之間，也是能好好說話的。
“央央！”
“央央！”
蘭褚紅和步生雪一邊呼喚著，沿著一排排珠屋找去，越找，她們越不安，央央很乖的，若知曉她們在找她，不會故意躲著不見人。
刑箬抵達陰圓仙島時，正好看到步蘭二人找央央的畫面。
自從把卯弓傳給步生雪後，她一直在仙宮休養，甚少代表仙宮出面，這次是事態緊急。
她叫住蘭褚紅：“央央怎麽了？”
蘭褚紅：“央央好像不在仙島。”
刑箬：“怎麽會？”
她環視四周，瞥見繆淩和翟徽禦風而來，他們在退潮的海域滯留了會兒，這時候才上岸。
央央不在繆淩身邊。
正是這時，刑箬心頭猛地一痛，竟險些跌倒，蘭褚紅忙扶住她，繆淩也落到刑箬身邊：“母親，怎麽了？”
刑箬用力捂著心口，那是與央央的同心結斷了，無法再母女連心。
央央恐怕兇多吉少。
她臉色煞白，不可置信，一手按住繆淩的肩膀，聲音冷厲：“仙帝呢？讓他用帝印找央央！”
繆天珩是在二刻後抵達的。
聽聞繆淩說央央不見了，繆天珩毫不猶豫，再度使用四帝之印，掌管仙界之印，他一口氣連用兩次，對他元核來說，也是負擔，他卻無法思慮太多。
帝印在半空盤旋，繆天珩閉上眼睛，額角緩緩滴落汗珠。
一時，殿內無人喘息。
下一刻，繆天珩驟然睜眼，一拍案幾，案幾驟然化成灰燼，帝印也回到他手裏。
刑箬顧不上旁的，追問繆天珩：“央央在哪裏？”
繆天珩：“央央，不在仙界。”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但他竟無法從仙界，找到任何一絲央央的氣息，加之方才禁制破過，可想而知，央央去了魔界。
而禁制，已經被帝印修補。
他們把一元核的小公主，關在魔界了。
央央什麽都不會，什麽都不懂，她去到魔界，只怕會被濁氣撕成碎片！
場上，步生雪和蘭褚紅對視，兩人眼底是濃濃的擔憂。
剛發生禁制破碎這樣的大事，繆天珩就是再急，也只能壓下情緒，寬慰刑箬：“沒事的，等禁制修補好，我們可以通過禁制，去魔界找央央。”
可是，央央撐得到那時候嗎？
眾人心頭一片陰翳。
刑箬慘淡一笑：“等不及了，同心結斷了。”
話音剛落，舊傷新傷作用下，她扶住額頭，身體一軟，暈厥過去，仙侍忙扶住刑箬，繆天珩的狀態也不大好。
他嘴唇動了動，似乎還想說什麽穩住大局，突的，他從口裏噴出一口血。
眾人嘩然。
翟徽忙叫仙侍：“請帝後稍歇一會兒！”
仲孫韞：“後殿已經空出來了。”
這頭翟徽焦頭爛額，那頭，嫌不夠亂似的，“砰”的一聲，繆淩一拳打在昶無涯面上，昶無涯後退幾步。
無上重宮的仙侍蜂擁，護住昶無涯，仙宮的人勸：“太子息怒！”
繆淩還想打昶無涯，但是被攔住，他近乎撕心裂肺：“你就是這麽看著央央的？央央怎麽會去魔界！”
昶謹冷聲：“太子莫要遷怒，少主將小公主送回後方後，忙到現在才回來的！”
也有幾個仲孫氏給昶無涯證明：“是啊，圓期歸來後，小公主自己從珠屋出來看表演的。”
“會不會是那時候……”
翟徽忙令人將繆淩請下去，又給無上重宮的賠罪。
昶無涯站在仙侍的擁簇之後。
他用手背，抹去唇角被繆淩打出來的血漬，目光微微閃爍，一句話也沒說。
這一日，格外混亂。
待得昶無涯回到無上重宮，昶謹還有些惱怒：“這個繆淩，真是給臉了！”
昶無涯卻沒太多情緒，他低聲：“十二宮主先回吧，本座要獨自待一會兒。”
昶謹：“是。”
昶謹走後，昶無涯摸摸袖子，拿出一個盒子，那是央央落在沙灘上的百聲盒。
透過這個盒子，他幾乎能摸到，她把弄它時，殘留在上面的溫度。
他捏住百聲盒，百聲盒不堪重負，發出“哢哢”的聲音。
如今一切既已釀成，他不必沈溺過去，也不必質疑自己，而是該往前看，尤其是不久後，仙界格局必然的改變，他現在該去考慮這個。
央央的離去，他心底對玉瓏山最後的溫暖與仁慈，就此埋沒。
無上重宮勢必取代玉瓏山。
“哢”的一聲。
百聲盒上攀起一道道碎痕，突的，在碎裂前，昶無涯摁到了開關，盒子裏，發出女孩歡喜明亮的一句：“哥哥最好啦！”
剎那，昶無涯手一抖，百聲盒掉到地上，滾了幾圈。
不聽到她的聲音，他可以狠下心腸，可是一聽到她的聲音，他再無法做到那麽果決。
他神色微怔，胸口上下起伏。
這個百聲盒，大抵是繆淩送給央央的。
從相識，確認婚約到如今，央央從未叫過自己“哥哥”，也不叫自己名字，獨獨叫自己阿涯。
他曾懷揣著“自己是特殊的”的隱秘的得意感，特意問過她原因。
結果沒有讓自己失望，當時央央在看書，她揉揉眼睛，唇角掛上不做矯飾的，純粹的笑意：“阿涯不會成為哥哥呀。”
他們有婚約在身，從央央小時候到現在，昶無涯與別人，就是不一樣的。
望著央央，昶無涯的心變得柔軟輕盈，教她：“央央，我之所以不會成為哥哥，是因為，我們以後要一起走的。”
央央喃喃：“以後一起走麽？”
她烏眸彎成月牙，笑了起來：“好呀，一直一起！”
——
這樣的聲音，他再也聽不到了。
回憶恍如昨日剛發生的事，一遍遍鉆進昶無涯的腦海中，少女的容顏，卻逐漸褪色，斑駁。
他又按了一下百聲盒的開關：“哥哥最好啦！”
他席地而坐，撫摸著百聲盒，合上眼眸，眼前浮現女孩柔軟而嬌美的面容。
只有她的聲音在，回憶才變得真實。
碎裂到一半的盒子，逐漸緩緩修覆。
他心道，就當是，最後的念想。
...
魔界。
邁過昶無涯給她開的裂口，央央陷入一片看不見一切的黑暗，她一直走，一直走，不知道過去多久，眼前豁然開朗。
她全身的防禦寶器，發揮作用，在她身上圈出一層淡淡的光輝。
她瞇了瞇眼。
仙界的天，是清透的藍，而這裏的天空也是藍色的，卻灰蒙蒙的，好像蓋上一層半透明的東西，壓抑的沈。
低頭，腳下的土地一片濕軟的綠，不，那不是土地，是浮萍，視線向前延伸，四周是水。
這裏是一條奔騰的河流。
她在一片巨大的浮萍上，意識到這點，央央趕緊坐下，怕把浮萍踩翻了。
她試著用晏一行教的方式，調動清氣，但是，四周沒有清氣。
她與刑箬的同心結是靠清氣運作的，魔界沒有清氣，同心結瞬間就斷了。
央央恍然，這裏就是魔界了。
浮萍順水湧動，她抱著膝蓋，觀察兩岸茂密的大樹，它們樹幹是紅的，葉子是青藍色，枝丫交錯得厲害，似乎相互扶持，相互成長。
央央自言自語：“它們是好樹友嗎？”
突然，樹葉一片晃蕩，其中一棵樹利用自己叉進另一棵樹的枝丫，眨眼間，把另一棵樹連根拔起，掉了一地土，嘩啦嘩啦的。
央央：“……”
看來不是。
她低頭看河水，河水混合了什麽，有點粘稠，並不清澈，不過離得近，她可以看到兩條魚正在嬉戲打鬧，追逐玩耍，看起來很快活。
央央：“它們是好魚友嗎？”
下一刻，後面那條魚張大嘴巴，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利齒，狠狠把前面的魚，攔腰咬成兩半，滋溜，藍色的血在水中洇開。
央央：“……”
看來也不是。
她抱住膝蓋，怕驚擾到四周，聲音細細的：“行行，魔界好像有點可怕。”
說完，她才突然想起，自己已經把行行留在仙界。
她現在孑然一身。
沒有爹爹，沒有娘親，沒有哥哥，沒有大家。
也沒有行行。
形狀不規則的浮萍，還在飄動。
女孩雙環頭發上，綴著一朵朵圓白的小花，沒有多餘的飾品，發髻沒有整理好，略微有點亂，隨著她把頭埋進膝蓋的動作，一縷發絲滑落肩頭。
寂靜的河面，傳來輕輕的泣聲。
不一會兒，女孩擡頭，雙手胡亂抹掉眼淚，告訴自己：“哭什麽呀，我都告訴過大家，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話音剛落，央央身體往前晃，她“哎呀”一聲，險些往前滾，幸好一手按在浮萍上，沒倒栽摔一跤。
她拍掉手掌軟軟的浮萍碎末，再看四周。
原來，行進的浮萍不知何時，已經到了一個巨大的湖泊上，湖泊水流速很慢，浮萍飄啊飄，突的碰到另一塊停滯的浮萍。
那塊浮萍旁邊，有一些說不出名的植物，像荷葉，但莖更高更粗，葉片更寬闊，比雨傘還大。
莖稈的暗處，有一個人影。
人影是個女孩，看起來和她一般大小，她頭發不過肩，發尾剪得整整齊齊，披散在肩頭。
引人註目的是，她頭頂頂著兩個尖尖的、毛茸茸的耳朵，雙耳高高豎起，她專註地看著外面的動靜，絲毫沒發現後面的央央。
央央盯著她的耳朵，捏捏自己的耳墜。
女孩太專註了，央央都走到她待著的浮萍上，她還只顧著盯著岸邊。
央央等了會兒，見她實在沒有回過頭的意思，伸出一根細細的手指，戳戳她的肩膀。
剎那，女孩險些跳起來。
她猛地回頭，瞪大雙眼，震驚：“你、你你誰啊？”
央央也想知道她是誰，但行行說過，要知道別人是誰，得自報家門，她認真地說：“我叫央央，你呢？”
現在對女孩而言，不是一個認識新朋友的節點。
柳汪汪本想忽視她，但央央實在生得粉雕玉琢，她一身皮膚如骨瓷白皙細膩，雙眼圓圓黑潤，似乎哭過，眼尾與鼻頭，一點點紅，楚楚可憐，朱紅的小嘴輕抿，似乎很期待她的回話，讓人不忍見到她失望。
她從沒見過這麽精致、這麽可愛的女孩，甚至好看到周身縈繞著柔和的光芒。
娘欸，這是仙女？柳汪汪想，她居然美到她幻視了？
她想了想，還是用氣音回：“我叫柳汪汪。”
央央：“哦，你在做什麽呢？”
柳汪汪沒好氣：“噓，沒看到我在躲人嗎？”
央央捂住嘴巴，安靜了好一會兒。
可是她實在等不了了，她指著旁邊另一塊浮萍，用氣音問柳汪汪：“這只青蛙，是陪你躲人嗎？”
柳汪汪：“哈？青蛙？”
順著央央的手指，柳汪汪看到那浮萍上，一只比人還高的癩□□，蹲在浮萍上，它全身流著黑色膿液，背上爬滿疙瘩，金色眼睛，橫線狀的眼球，一瞬不瞬地盯著央央和柳汪汪。
柳汪汪嚇得坐了一個屁股墩，忘記收聲了：“這不是青蛙，是毒蟾蜍！”
蟾蜍驟然發力，猛地跳到她們這塊浮萍上，浮萍撐不住重力，隨著水波左右搖擺。
央央“哎呀”一聲，把住莖稈，險險沒摔倒，柳汪汪運氣就沒那麽好了，她摔了一跤，幸好反應快，用力抱住央央的腰，才沒被甩出去。
就像老鷹捉小雞。
央央：“哈哈哈。”
女孩笑聲如銀鈴，柳汪汪聽得臉色一紅，又急又惱：“你笑什麽！是不是嘲笑我狼狽！”
央央無辜眨眼：“不是，是你捏我的腰，癢。”
柳汪汪：“……”
突的，蟾蜍的舌頭朝央央甩過來，柳汪汪縮在央央身後，尖叫：“完了！”
她猛地閉眼，想象中，央央被毒蟾蜍勾走的畫面，卻沒有出現，她緩緩睜眼，就看央央周身那圈光澤，原來不是她眼花，居然是防禦屏障。
這防禦屏障，還平等地分到自己身上，讓自己也免於蟾蜍攻擊！
蟾蜍舌頭被猛地彈開，發出一股“滋滋”的灼燒聲，空氣中有股異樣的燒肉味。
央央鼻頭一皺，嗅嗅。
柳汪汪很興奮：“你有這種能耐，不早說！”
但好景不長，察覺舌頭無法直接攻擊央央，蟾蜍眼膜一收，舌頭卷住莖稈，搖晃央央抱著的莖稈。
央央和柳汪汪一起左搖右擺，柳汪汪被甩來甩去，驚叫：“它想把我們甩到水裏！”
蟾蜍是有點神智的，央央不好對付，柳汪汪可不會，它這樣做，要把柳汪汪和央央分開，蟾蜍就能先吃了她，再對付央央。
這時，岸上突然一道黑色身影，斜斜一把刀飛來，猛地斬斷蟾蜍的舌頭！
蟾蜍疼痛，“呱”了一聲，遁入水中。
那道黑影是一位老者，他身形高大，頭發花白，唇周都是須，與柳汪汪一樣，沒有人耳，卻是兩個尖尖的耳朵，立在頭頂，比柳汪汪的要大，耳上白色毛發格外濃密，威風凜凜。
央央和柳汪汪還沒喘口氣，只看他拿著長劍，劍尖對準柳汪汪：“還跑？”
柳汪汪耷拉雙耳，嚎啕：“師父，你放過我吧，我真不想學了……”
公嚴守瞪她，實在恨鐵不成鋼，呿了一聲，才看向一旁的新面孔。
央央剛從暈頭轉向裏出來，眼看這場景，她正襟危坐，一臉嚴肅。
公嚴守瞇起眼睛，心裏思索，這女娃娃，長得很不錯，有小主人當年的風範了，只是……
央央沒說話，一直盯著他的耳朵。
公嚴守疑惑：“你在看什麽？”
央央老實交代：“爺爺的耳朵。”
她聲音脆甜脆甜，還叫他爺爺，嗯，好吧，公嚴守心情有點好了，說：“謔，我的耳朵有什麽好看的？”
央央：“好像很好摸。”
柳汪汪：“……”
公嚴守：“……”
柳汪汪震驚地看著央央，這種話，她怎麽敢對持劍的老爺子說的？老爺子好恐怖的，生氣了怎麽辦！
然而，公嚴守沒有生氣。
他挽了個劍花收劍，哈哈大笑：“你這女娃娃有點意思，我從未在這一帶見過你，你叫什麽，從哪來？要去哪？”
央央：“我叫央央，從仙界來的，沒有地方去。”
公嚴守和柳汪汪對視，師徒倆突然爆出一聲大笑，公嚴守：“你要是從仙界來，那我就是仙帝！”
央央：“爹……仙帝的耳朵，不是這樣。”
他們沒有聽央央解釋，兀自笑了半天。
實在是，禁制被打破的動靜，對仙界來說是滔天巨浪，但是對一直處在動蕩不安的魔界來說，還不夠撓癢癢的。
所以魔界有的地方亂了下，但更多的地方，更多的人，比如公嚴守和柳汪汪，他們甚至都不知道禁制破過。
就算知道了，也不信仙界有人會掉下來，總之，央央的話對他們來說，確實是笑料。
公嚴守很久沒有這樣開懷大笑了。
雖然他不信央央來自仙界，但聽到她說自己沒有地方去，就對央央努努嘴：“喏，要不要跟我們回地宮？”
柳汪汪緩過神。
她拼命朝央央擠眼睛，如果手上有紙筆，肯定在公嚴守看不見的地方，舉起“快逃”兩個字。
但央央顯然理解錯了，她對柳汪汪投去一個“你放心”的眼神，柳汪汪是她在魔界交的第一個朋友，她不會拋棄她噠。
她用力點點頭：“好！”
柳汪汪：“……”沒救了。
...
公嚴守所說的地宮，位於高聳的山脈下方，整座宮殿都在山脈的隱藏下，看不見影子，只有山角露出一個拱形宮門。
宮門緊閉，紅漆掉了不少，有些斑駁，像是被人遺忘的舊家具。
然而公嚴守的住處，並不在地宮裏，而是離宮門口百步開外，一座更破敗的小院，院子只有兩進，屋頂鋪著稻草，墻角長滿苔蘚。
央央抻著脖頸，到處張望。
柳汪汪一回來，就在院子裏找出一塊石頭，在刻一個“正”的第一筆，石頭上，已經有三個完整的“正”。
央央：“這是什麽？”
柳汪汪忙著刻東西，沒有擡頭：“這是我的逃跑日志。”
說著，她捏緊小刀，語氣恨恨：“十六次了！我都沒能跑成功，你幹嘛往火坑裏跳？”
央央環顧四周，疑惑：“這裏，也不熱呀。”
柳汪汪：“……”
她真是服了央央了，但看央央一派懵懂，她不由猜疑，她是不是什麽世家的千金，不然眼瞳怎麽這麽幹凈。
她想了想，問：“你知道東北東陵家嗎？”
央央搖頭。
柳汪汪更震驚了：“你居然不知道？東北東陵，可是大名鼎鼎的舊世家，最近東陵茭獲得了令，得到那位的賞識，終於進入權利樞紐，我這次出逃，就是想投奔東陵家。”
她擠眉弄眼：“聽說他們昨天開始，就在搜羅各地的女孩，就你和我這個年紀的，說是送到那位身邊去。”
“那位掌管濁界後，這是第一次下令，要找個女孩……”
央央聽得迷糊：“‘那位’是誰？”
柳汪汪倒吸一口氣，更坐實了央央是大族姑娘，不谙世事的猜想，她只敢用嘴型，告訴央央：晏、一、行——
央央明白了：“晏一行？”
柳汪汪連忙捂住央央的嘴巴：“不能說！”
央央呆呆地點頭，柳汪汪抹掉額頭不存在的虛汗，說：“總之，如果我們能被選上，說不定就能去魔宮享福了。”
央央還想問什麽，公嚴守從院子出來，他朝央央招招手：“你過來。”
柳汪汪對央央露出“自求多福”的表情。
很快，她就發現自己也遭難了，公嚴守丟了一柄劍給她：“現在開始，練劍一百下。”
柳汪汪抱著沈重的劍，敢怒不敢言。
央央一邊走去公嚴守身邊，一邊回頭看劍。
柳汪汪以為她在看她，齜牙：看什麽看，再看拿你來練劍！
央央一楞，兩眼一亮，學她做了個齜牙的表情。
柳汪汪：“……”
公嚴守搬來兩個小杌子，自己坐下，示意央央也坐。
他袖子一揮，他們面前燃著一堆炭火。
央央見到炭火，才發現，天原來是冷的，只是她身上戴著太多防禦寶器，其中還有一種是在不適合的溫度裏，會讓她感受四季如春的，所以她沒感覺。
公嚴守盯了會兒柳汪汪，讓她練劍，這才對央央說：“手伸出來，我看看你根骨如何，如果合適，就和汪汪一起修煉。”
央央眨巴眨巴眼睛，伸出一只手。
公嚴守忽略她身上淡淡的護體光芒，指尖放在央央脈上，意識探入丹田。
“嗯？！”
下一瞬，他雙眼瞪大如銅鈴，雙耳稍稍前傾，一派驚異過度的模樣。
練劍的柳汪汪都被嚇了一跳。
公嚴守守地宮上千年，也算見多識廣，這次是見到什麽，讓他如此難以置信？難道他撿到一個根骨奇佳的人，那她是不是可以不用做公嚴守的徒弟了？
柳汪汪趕緊問：“師父，怎麽了？”
央央也望著公嚴守，圓眼充滿好奇。
公嚴守摸了把胡須，上下打量央央，半晌，唏噓：“你怎麽沒有丹田？你是個凡人啊！”
央央：“？”
柳汪汪抱著劍跑過來，也驚訝：“沒有丹田？不可能吧！”
公嚴守這才仔細去看央央身上的光芒，歪了下一只毛茸茸的耳朵：“難怪你身上的寶器，在阻擋濁氣靠近你，你沒有丹田，無法消化濁氣，肯定會被濁氣吞噬。”
央央困惑：“丹田是什麽？”
柳汪汪學識不多，難得能顯擺下，插嘴道：“這你都不知道，簡單說，丹田是沈在腹腔的一種漩渦。”
濁氣很沈，所以無法和清氣一樣，在人體內凝成圓丸，而是下沈，故稱丹田。
公嚴守並沒發現央央身體有清核。
他摸著胡須，一臉苦惱：“等你身上寶器過期，你死期就到了。”
柳汪汪跟著苦惱，她雖然算不上喜歡央央，但這麽漂亮的女孩說死就死，太可惜了吧，她問：“師父，那怎麽辦啊？”
央央跟著問：“怎麽辦呀？”
公嚴守：“嗯……要不這樣，我教你引濁氣入體，制造丹田？”
央央：“好呀好呀！”
柳汪汪有點興奮，這不就說明，公嚴守會再收一個徒弟，自己不用被他折磨了？
看央央此時答應得這麽快，她暗笑，以後她就知道麻煩了。
公嚴守教過的徒弟有上百，卻是第一次教凡人引濁氣入丹田，他思索好一會兒，這事急不來，央央身上的寶器，也不會一兩天就用完。
他道：“我出去外面找一下材料，你，”指著柳汪汪，“安生點，別帶壞央央。”
柳汪汪：“啊？什麽帶壞央央？”
他們也才見面多久啊，憑什麽認定她就會帶壞央央啊！
央央坐在小杌子上，她抱著膝蓋，面容柔美，安靜乖巧，嘴巴還甜：“謝謝爺爺！謝謝汪汪姐姐！”
柳汪汪：“……”好吧，能理解了。
這時候，央央的肚子，發出“咕咕”一聲。
她揉了揉肚子。
少了清氣，她感受到饑餓。
公嚴守扒拉出悶在炭火裏的東西，丟給她們，一人一個，臨走前，他說：“那我先走了，東西不夠吃，水缸裏還有。”
那東西比巴掌大些，圓圓的，外面是透明的，裏面是黑色的圓球。
柳汪汪捧著它，拿也不是，放也不是：“這什麽東西啊……”
央央從上面聞到一股香噴噴的氣息，咬了一口，甜滋滋水潤潤的湯汁，充盈她口中，她驚奇地瞪大眼睛，又咬了一口，幸福得瞇起眼睛。
被火烤過的食物，外面軟糯軟糯的，裏面的黑圓球，很滑嫩，很有嚼勁，一股烤雞肉味。
她一口吃得很大，吃相卻很斯文，嚼得慢條斯理，圓軟的臉頰，一鼓一鼓，讓人看著就對手裏的食物，產生食欲。
柳汪汪看央央吭哧吭哧地吃，好像很好吃，她也感覺餓了，張口，咬了一下。
“咦，好好吃。”柳汪汪嚼嚼嚼。
兩人風卷殘雲，不一會兒，把兩個東西吃完了。
央央用手帕擦手，柳汪汪嗦了下手指，問央央：“你還要不？”
央央：“嗯！”
兩人一起朝水缸走去，柳汪汪也有點好奇，這麽好吃的東西是什麽，直到她打開水缸。
水缸裏，一串串四周透明，中間黑的圓東西連在一起，它們是公嚴守剛剛在水裏，一口氣挖過來的，帶著點水草。
央央：“這是什麽？”
柳汪汪臉色開始變青：“這好像是……”
一只巴掌大的、黝黑光亮的蝌蚪，擠開透明的膜，鉆了出來。
柳汪汪：“……蟾蜍卵。”
想到剛剛自己吃了這玩意，她轉過頭，吐了出來：“嘔！”
她吐了半天，再看央央，她居然對著水缸，手指一指按著自己下唇，眼底明澈，躍躍欲試。
柳汪汪：“……”
下一刻，只看一縷血，從央央嘴角流了出來。
她倒是沒察覺，只問柳汪汪：“這個蝌蚪，也可以吃嗎？”
柳汪汪：“不是，你流血了啊！”
央央回過神，她吸溜一下，嘗到血的鐵銹味，皺眉：“這個不好吃。”
柳汪汪：“……”
這哪是仙女，分明是個大饞丫頭！
...
魔宮。
魔宮大名不叫魔宮，牌匾上，正兒八經刻著的三個字，是：[浮意宮]。
這兩天，浮意宮上下，包括穆鳴在內，所有人都有點膽戰心驚。
就在昨天，主君出門一趟，回來後，四周黑壓壓的沈，有種壓抑不住的戾氣，今天就有一道命令出來——尋一名少女。
穆鳴鬥膽問晏一行：“主君想尋的少女，長什麽樣？”
晏一行遞出一張畫，白色面具下，什麽也看不清，他道：“按它去找。”
穆鳴小心翼翼接過晏一行的畫，瞥了一眼，便兩眼一黑，這是什麽東西？這是人嗎？
晏一行：“有什麽問題麽？”
穆鳴：“……沒問題。”
晏一行：“就按這個找。”
穆鳴欲哭無淚。
誰也沒想到主君畫畫會這麽差啊，這要不是指名了是個女孩，他都要去找一個蘑菇底下長根棍的東西了。
穆鳴：“那她的名諱？”
晏一行：“沒有。”
他倒也想大張旗鼓找央央，但仙界有自己的渠道進魔界，如果他直接說明找央央，被他們發現，豈不是白白給他們指路？
這破小孩，敢丟了他兩次，他都沒來得及做什麽，怎麽能讓她那麽容易就回去。
晏一行冷笑一聲。
見主君陷入自己的世界，穆鳴拱手後退，辭別浮意宮主殿。
只是，他剛走出去沒多久，就察覺到，晏一行凝聚了一股力量，砸向天上禁制。
禁制又一次發出一陣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這幾天，主君心情一不好，就拿禁制出氣，穆鳴擦擦汗，又看向手裏的蘑菇圖，惆悵，只是，哪裏去找一個蘑菇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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